文/李鹏展

编者按：本刊资深作者，《音响家园》栏目的撰稿人李鹏展先生，长期以来为推广音乐与音响文化而奔走，以至于在其父亲生病、病危之际，不能侍奉于病榻前面终成憾事。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一种音响人生的经历。在该文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极富感情的行文表达了对其父亲的浓厚感情，读来令人感动。

父亲瘦弱颤抖的背影

2004年12月初，父亲被诊断出患有肺癌，随后父亲便做了左肺全切除手术。手术非常成功，但由于父亲的右肺功能很不好——肺气肿和纤维化，所以，在手术前医生就告诉我和家人：基于他右肺功能的原因，手术后的生活将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只能局限在自家里这么小的范围内走动一下，要想单独外出走动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了。当然了，这一切我父亲他本人则是全然不知道的。

在我的印象当中，父亲从来就没有“发福”过，一生都是那样中等略为偏瘦的身材。可是，手术后经过两次化疗、一次放疗，也就是短短半年的时间不到，父亲本来就略微偏瘦的身体，现在就显得更加得瘦弱了。如今，父亲又要接着去进行“热疗”。

父亲的身体真的是太虚弱了 …… 然而，父亲却坚持要自己走，不让别人搀扶他。在病房的走廊里，父亲走上个三、五步就要站在那里歇息好一会。十几米的走廊走下来后，父亲就要坐在小折叠椅上休息老半天。

接下来又要上楼梯了，这对于父亲来讲就更困难了。父亲几乎是每上一个楼梯台阶后，就要站在那里歇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然，父亲他真得是没有力气再接着上下面的一个楼梯台阶的。真可以说是：上一下，就要歇二十下、三十下 …… 

现在的父亲只剩下身躯骨架了，身上找不出一处有肌肉的地方。所以说，待走上五、六个楼梯台阶以后，父亲每一次歇息的时间明显的都在延长了；而且，无论是上楼梯台阶还是站在那里歇息的时候，我都看到父亲整个瘦弱的身躯背影一直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

我们真得不忍心再看着父亲这样走下去了，只好委婉的对父亲说：“爸，不行算了，别再累着身子了，我们把您搀上去好了。”父亲则是坚定的说：“没事，让我慢慢走、锻炼一下吧！去热疗室还有时间嘛！”

我非常清楚，父亲的话语是中肯的，父亲的毅力也是坚定的，我们只有继续依偎在父亲的身旁、身后，让父亲这样艰难的、慢慢的、继续的走下去。

父亲的病房在三楼，热疗室在四楼。十几米的走廊再加上总共二十个台阶的楼梯，如果是让一个正常人去走，大概也就是一、二分钟的时间吧。然而，父亲却需要花上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才能走完这么一段路程啊！

“热疗”十天为一个疗程，父亲却坚持每天都要自己走上四楼的热疗室。或许父亲自己也非常清楚：这“十天”可能要比他过去“十年”所走的路都还要长、还要累啊！

父亲眼角的一缕眼泪

父亲给我的印象总是慈祥的，在不失原则的基础上，父亲为人处事的操守就是与人为善。父亲一生当中，我只见他掉过三次眼泪：一次是1997年我奶奶以九十七岁高龄去世时。再一次就是2005年11月，父亲躺在病床上异常动情地对我母亲说：“对不起啊老郭！得了这病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啦！不能与您结伴而行、安度晚年啦！” 还有就是下面的这一次。

由于工作关系，我要经常出差在外。即使在父亲患病的这一年半当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我仍是出差在外。如今，每当回想到这一切时，真是悔恨自己的这些不孝之举。

2005年7月，又一次在外出差近一个月后，我又回到了病榻前的父亲身边。这一次父亲非常深情庄重地、用他那有气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对我说：“你在外面工作我支持你，理解你。但是你的父亲患得是不治之症，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不求你花钱给我买什么东西，只希望你能经常来到我的床前，坐在我的身旁，和我说说话我就很满足了，这是亲情啊！现在你爸最需要的就是这亲情啊！”父亲一面吸着氧气，一面又接着说：“你经常在外奔波，这是工作，我都可以理解和支持你。但最近这一个月，你几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是不是你心里面根本就不在意你身患重病的爸爸呢？”

父亲在给我讲第一句话时，他的眼眶就湿润了，随即一缕眼泪就顺着父亲的眼角流了下来。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流。而且在父亲与我讲话的整个过程当中，父亲的眼眶始终都是湿润的。

我一面哭着，一面向父亲说：“爸，我怎么会不在意您呢！虽然我人在外地，心却始终是在您身上的！有几次我正在工作时，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躺在病床上，一面吸着氧气，一面静静地听着我的讲述，他的眼眶仍然是湿润的 ……

“我每天都想给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可是当我每一次按动号码的那一瞬间，我又放弃了。爸，您患了重病，我理应在您身边伺候行孝，可如今我却远离您身边在外地奔波。爸，不是我不给您打电话，而是我没有这个勇气给您打电话，因为我觉得我这样实在是太不孝啦！” 

父亲脸上的怨容一点点的在消退，最后，父亲用他慈祥和蔼的目光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自成家立业以来，在我的印象当中，凡是涉足到工作方面的事情，父亲总是给予正面积极的理解和支持，总是提醒我应该以工作为重、为先，从来没有扯过我的“后腿”。为此，更多的时候是在帮我解除一些后顾之忧方面的事情。所以说，当父亲这一次这么深情、庄重的给我谈话时，还为此流下了热泪，这使我始料不及的。因为像我父亲这样一个轻易不会流泪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流下了热泪，此时的我才方醒顿悟：支撑父爱母爱的脊梁并不是什么物欲金山，相反，只要我们能经常来到他（她）们的身边坐一坐、说说话，或许这就是父母对于儿女们最大的一种奢望吧！

父亲让我紧紧地拥抱您

父亲对待工作与生活的态度总是积极正面的，也是乐观向上的，因为我知道，父亲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我想，这与他“与人为善”的为人原则与做事操守是密不可分的。

在我的记忆当中，好象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住父亲，亦即，在各种问题与困难面前，父亲总是能够坦然处之、笑然面对。无论在哪里，只要父亲在，肯定就会有欢声笑语相伴随；只要父亲在，我们这个大家庭肯定只会更加得和谐和温暖。

与父亲相比，我却是一个感情非常脆弱及控制力很差的人。正因为如此，每次去医院看望病榻前的父亲时，我总是要力争表现出一种很“平常”的样子，而且，我还要尽量避免与父亲谈论一些有关他身体、治疗与饮食方面的事情。这是因为在每次去医院的路上，一想到被病魔折磨的如此瘦弱的父亲时，我的眼眶就显润了，眼泪就流下来了 …… 每次去医院看到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吃饭都已成为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正常呼吸都需要借助氧气，因而每吃一口饭都非常困难时，我的心都要碎了 …… 父亲的病情状况我们兄妹几个人每天都是要及时交换信息的，但我们也很清楚，以这种病来说，只能是每况愈下的。每次坐在父亲的身边时，我总是跟父亲谈论一些我工作方面的事情，想以此来转移父亲的“视线”，以期减轻父亲身体与心理方面的痛苦 …… 

父亲：当时我只所以这样做，是不愿意让您看到我在您面前失声痛哭 …… 更不想因为我的痛哭流泪反而影响到甚至加重了您的身体与心理负担 …… 因为我是一个无法面对和接受这个“现实”的人；如果非要让我直接面对这一切时，那我只有眼泪 ……

父亲：当我亲眼看着您离开我们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猛然顿悟了什么，但已经是太晚了 ……

父亲：我会在每次出差临行前；每次出差回来见到您时，不！不！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是我见到您或短暂的离开您时，我都会让我们父子这双手紧紧地、长久地握在一起…… 

父亲：如果您能再生，我一定会这样做的！我知道：只要我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即使我不用再向您说什么，您就会明白您的儿子也有对您的这份亲情和孝心啦！ 我真是后悔之极啊！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亲情”举动，我就不会做呢？为什么我要在身患重病的父亲面前表现出很“平常”的样子呢？真是不孝之子啊！

父亲：如果您能再生，每一次见到您时，我一定都会紧紧地、长久地拥抱您！！！……

父亲：您一定会再生的！！！……

后记：这篇文章的第一部分，我是在平顶山的家中写作完成的。当时，我是一面写作一面流泪，一面流泪一面写作，整整一个上午都是这样的。随后，我又修改了不下二、三十次之多，而且每次阅读与修改的时候我都是泪流满面。

这篇文章的第二部分，我是在常州公干时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作完成的；第三部分则是晚上在我居住的酒店中完成写作的。其整个写作过程与写作情景等与写第一部分时基本上是一样的。

写作这篇文章时我就有一个立意：尽可能的把自己当时的真实感情、真实感受、真实情景等如实无遗的表达出来，为此，语言文字一定要朴实无华。

这篇文章完稿后，我曾先让我的一个朋友看了一下，并请他提出一些“扶正”意见。他说：“文章写得还是很感动人的；不过单从文章提供的信息来看，感觉你实在是不孝！”

听了我朋友的“阅后感”，我自己感到非常欣慰，因为我的写作目的达到了，这也正是我要表述的内容核心。基于此，我真诚希望并想借助贵刊给我这么一个机会，籍以达到寄托自己的深深哀思与忏悔之心。

文/李鹏展

2006-09-16

注：此文章已在上海《现代音响技术》杂志2006年第十期上发表